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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章 独步逐夜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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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少年正吃完了,想要爬山去寺里时,林途寒斜出来,堵住夏恒川,说道:“练剑。”

    恒星子不无遗憾:“那只有我们三个去了。”

    夏屿青却也说道:“我还是回去,再搜集一些跟魏师父有关的消息。”

    看到其他两个人走,夏恒川臭着一张脸跟在林途寒身后慢走。

    林途寒不知什么时候找了一处荒僻宽阔的院子,在铃吾边缘,院子里只有远处一盏飘摇的灯亮着,如果要夏恒川说来,这院子指不定就是那厉鬼故事当中的那座,荒草丛生,坍圮了几间屋子不说,更有一口古井,似乎望不见尽头般地深邃。林途寒坐在半塌下来的亭子中,给烛台新安了一支蜡烛,又拿亮着的那支出来引燃了。

    夏恒川握着剑,站在荒草丛生的院子中,听到身侧蚊虫飞扰声不绝,拿手胡乱赶走。有不少蜻蜓在微暗的夜中从空中低飞而过,捕捉这些虫子。

    夏恒川一剑一剑过去,林途寒在亭子中背对着烛光坐着,夏恒川每次回头,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看不清林途寒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凛人,这可分明是夏天。

    他忽然想起一些往事来,挥剑劈刺的动作下意识地更加凌厉了一些。

    一些蜻蜓在剑下被斩断了翅膀,斜斜地坠落下去,夏恒川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并没有怜惜,天边又隐隐有了雷声,远远滚来,晚上或许会有一场好雨。

    等他练完了林途寒交代的这些,林途寒从亭子暗处走出来,抬手拍了夏恒川的肩膀一下,夏恒川原本心不在焉地,手中剑落在了地上,他蹲下想捡起来,林途寒居高临下地摇摇头,踩住了那把剑。

    夏恒川心中忽然涌起强烈的恨意。

    但他笑了。

    林途寒说:“你想杀我。”

    夏恒川蹲下,握住剑柄,再用力,林途寒松脚,夏恒川抽出了剑。

    林途寒说:“你小时候身上的戾气还没有这么重,不过几年,没想到这么重了。”

    夏恒川轻声说道:“这跟几年前的我有什么关系。”

    林途寒咂嘴,像是喝到一口好酒:“何须藏得这么深。”

    “所以才需要。”

    林途寒让夏恒川站好了,出手在他胳膊上几个穴位拍点一番,夏恒川瞬间觉得自己手臂轻松多了,原本酸麻的感觉也逐渐消失。

    夏恒川晃晃手臂:“是特意来做我的师父?”

    林途寒说得模模糊糊:“算是一时兴起。”

    夏恒川忽然一撩衣襟,工工整整地跪下来,后背平整如白玉,笑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林途寒怔怔,笑道:“起来吧,怎么这么多废话。”

    灯火之下,夏恒川听着林途寒讲淩前辈的剑谱,渐渐地发起呆来,想起很多年前他见林途寒的模样,那时候也是一场武道盛会,林途寒一条疤横贯在脸上,狰狞地让他一瞬间就记住了。然后他在街上游荡时,就碰到了在巷子中跟人打斗地林途寒,他不怕死地凑上去看,甚至准备让小六去叫夏屿青来偷师几招,当即被小六拖离了巷子。

    见夏屿青呆脸,林途寒扔了书,笑道:“你这小子,怪不得你爹要嫌你。”

    夏恒川晃晃脑袋:“不是,师父,我就是在想你几年前在巷子里跟人缠斗的时候,那一架,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林途寒冷笑:“那时候我可是拼了命想压下声响。”

    夏恒川马屁没拍好,只是讪笑。

    林途寒又说道:“不过也幸亏有你这么个不怕死的在一边叫好,那些人才不敢不管不顾地动手,我才能赢下来,你可知道当时跟我打斗的是何人?”

    夏恒川摇头。

    林途寒要说却又不说了:“不知道算了,知道了没好处,这一处,说的是初练剑的人不必急着找佩剑,第二天那女子一口气扔了那么多剑出去,却没有一把是用得最为顺手最舒心的,人用剑,剑,也要用人,像我这把长恨,是我练刀二十年之后才偶然得到的,却用了十年时间才能做到人刀合一”

    长恨复长恨,裁做短歌行。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

    夏恒川坐在矮亭的凳子上,懒散地听着林途寒的话,他的表情如同被那道刀疤切开了,一半是耐心,另一半冷冽。

    夏恒川晃着腿,问道:“就是说,我如果按照这剑法练下去,习的是轻巧灵动的招式,师父你用的可不是这样的。”

    夏屿青走到夏府的藏书楼上,藏书阁的一只大瓷**中插了一束已经干枯却没有凋谢的花,夏屿青走过去时,用手轻轻拨了一下那束花,不带感情地问了一句:“你还没死?”

    说完这句,他面色苍白地模糊一笑。

    从外面看,藏书楼很是小巧,里面却看起来很是宽阔。窗开三面,一面是门,靠东的窗子前放着一张书桌,书桌上摆放的文房四宝都不算特别出彩,一般人家就能用得起。

    夏屿青走到书桌前面,摸了摸桌子上的雕花镇纸,弹落了一些宣纸上的灰,打开窗子向下俯瞰。已经有几株蔷薇顺着墙壁爬了上来,夏屿青随手折了两朵放在桌子上,随即却又扔了下去。做完了这些,他举着蜡烛,顺着书架子一本一本看过去,藏书用的书架涂了桐油,每个格子里又塞了樟木防蛀,书架上有的书还是崭新,有的却已经被翻得线开始脱落了。翻过的那些大多是剑谱秘籍,崭新的那些多是儒家圣人教诲,在这个家里,只有夏屿青偶尔会来看这些书,夏岭虽任职朝中,却终是一介武夫。

    夏屿青抽出其中一本,看着书面上的“洗尘录”三个字怔怔盯了一会,又放了回去,这本书可以算得上是十成新,这么多年来,除了他几乎没有人碰过。

    他轻轻咳嗽一声,捂着左腹皱了皱眉头。

    夏岭很快得来了消息,也来到了藏书楼上,看到举灯翻书的夏屿青,叫了一声:“屿青。”

    夏屿青转身笑笑,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忧郁,眼神下飞影如海,远远没有夏恒川那么英气勃勃,像是一个久病初愈的人。

    “来找有关魏先生的消息?”夏岭走近两步,“今天下午又跟人比试一番,还是多休息一下。”

    夏屿青轻轻点头,夏岭没有再向前走,他站在远处,说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让你练剑,第二后悔是恒川。”

    夏屿青手上动作不停:“我跟他抢不了什么,该是他的还会是他的,爹。”

    夏岭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不委屈吗?”

    夏屿青并未隐藏,直言道:“委屈,说不委屈我自己都不会信。”

    夏屿青面容冷冽,放下这一本,继续翻开下一本,细细地看着书本的目录。

    “夏恒川却是个惫懒货。”

    “不是有了新师父?现在大概就在练剑吧,我哥这个人,虽然懒散,但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你就放心吧。”

    “说是练剑,注定练不成什么气候的。”

    夏岭张嘴似乎想说句什么,却被夏屿青递过来平静又冷漠的一眼逼停了。

    他说:“爹,过几个月我就走,再去找找魏师父的消息。”

    夏岭说:“你想找的东西,大概在第三个架子上背面,你看看第四层。”

    夏屿青不带感情地赞叹一句:“爹你真的是好记性啊。”

    夏岭说:“如果遇上了,飞鸽传信回来,对方人多,你如果一定要去,我多安排几个人跟你去,顺便,你要记得多交一些江湖上的朋友。”

    又说:“你要小心。”

    除了翻动书页的声音,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夏岭心中空茫一阵,转身下了楼,脚步踩在木楼梯上,仰见漫天蓄势待发的风雨。

    他轻轻回头,再看夏屿青,一豆灯火下面,他慢慢研墨,提起一支毛笔。

    夏恒川从林途寒的破落院子中走出来,天上已经开始飘雨,他练了两天剑,剑法没有长进,心气却猛地长了一截,走在凄风冷雨当中都有了一股漂泊江湖的气概。

    夏恒川叫醒缩在门前溅了一身雨水快要睡着的小四小五,小四小五满脸惊喜:“少爷,练完啦?”

    小四又垮了脸:“虽说练剑是大事,可漫天暴雨也不是小事,您回去一趟,万一着了凉,我跟小五少不了要挨罚。”

    夏恒川拍拍胸膛:“怕什么,天大的责骂我夏恒川一人扛着。”

    小六披蓑笠,远处看去,像是一个夜中带刀欲杀人的冷血刺客,小四小五缩在伞下,恨不得生出四条腿走路,夏恒川举着一把黑伞,听暴雨打在伞上,却觉得好不畅快。

    宵禁还有两刻,他可以在这两刻中过足了大侠瘾,走得慢点再慢点。

    小六身形一闪,蓑笠都落在地上,忽然挡在夏恒川前面,抽出一半剑。

    夏恒川皱眉,手也按在剑上:“怎么?”

    小六抬头,夏恒川看到十两银子在屋檐上蹲着,漆黑的雨夜中,她被浇透了,像是一只黑色油光水滑的猫,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见是她,夏恒川笑眯眯地:“十两银子,有事吗?”

    禹州鹤从高处扔下一个白玉小筒,夏恒川打开小筒,从里面翻出一张纸条,是段辛辰的端正字体:鸽子雨天飞不动,偶遇禹州鹤,劳烦她带信,今日寺中一行遇雨,明日可乎?

    夏恒川当即一个“可”字出口,随即抬头看禹州鹤:“还去段家附近不去?”

    禹州鹤点点头,马上站起来,轻灵身影像是要飘飞出去,夏恒川又问道:“十两银子,我问你,我算是个好人吗?”

    猫一样蹲着的禹州鹤轻轻跳下屋檐:“跟你做生意,很痛快。”

    雨水肆意地从她面具上划过,电光一闪之间,她面目格外狰狞。

    夏恒川举着伞,想把她也遮入伞下,禹州鹤却向后退了一步:“一个字,可?还有吗?”

    “没了,多谢。”

    夏恒川伸出手,小四扔过来十两银子,夏恒川交到禹州鹤手中,她小心翼翼地把银子放好。

    夏恒川忽然一笑,似乎打定主意继续纠缠下去:“禹州鹤,我问你,十两银子学你一招怎么样?”

    从面具上,看不出她有什么表情,夏恒川估摸她应该是不会同意的,只不过觉得开心,想找个人说说话,逗逗她而已。

    禹州鹤站在磅礴雨中思索了一阵,说道:“好。”

    夏恒川听到这个“好”字,笑开了:“那我们先说好,这你可不算我师父,我们只算是切磋。”

    禹州鹤点头,认真问道:“现在?”

    “以后,现在跟你学,只是自不量力罢了。”

    禹州鹤又是郑重点头,夏恒川问道:“你师父会答应吗?”

    “她死了。”

    “她老人家没有留下过什么非根骨极佳者不传的遗言?”

    夏恒川想接着这个机会好好吹嘘一下自己的天赋,尤其是想在她脸上看到些惊讶的表情,就算是看不到脸,听到一句话也行。

    禹州鹤却摇头。

    夏恒川有些遗憾,说道:“那好,以后有机会跟你学,我走了。”

    禹州鹤在他面前伸出纤细的手,在雨中显得苍白极了,夏恒川一拍脑袋:“差点忘了,三十两。小五!”

    禹州鹤接到三十两,在水中一踏,溅起一串小小的水花,跳上屋顶。

    小六终于收剑,他没再拾起地上的蓑笠,而是在雨中走着,第一步,他破天荒首先开口说话:“这个姑娘,比当年的妇人还要厉害。”

    夏恒川笑:“不厉害怎么敢做生意。”

    夏恒川终于举起了伞,往夏家门前走去。

    同一时间,夏屿青正从夏府当中走出来,他手中举着一把铜黄色的油纸伞,走的是侧门,他手中卷着一幅画,走得有些急。

    城门还有一刻就要关上,守门的士兵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估摸着今天大雨,应该也不会有人出门。

    雨水拍打在漆黑的檐角上,更夫举着伞沿着小路走过,灯火被他牵在手里,摇晃间大明大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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