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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7章 王者天下 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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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帝看着手中还有桌旁那一堆告急文书,只是冷笑。宫人在外奏道:“皇上,华相来了。”

    昭帝眉皱起来,“他不是在京中助太子处理政事,怎么来了?”

    “说是有急事想面奏圣上。”

    昭帝摆摆手,“宣。”

    当朝宰相一身上朝衮袍入内参见,眉间已没了往日风流洒脱之气,隐隐带了忧色。

    “说吧,急急找朕何事?”

    华程玉朝御案上展开的奏折望了眼,垂首道,“臣想陛下也应早有所闻,临近乌孙边界流寇猖狂之事。”

    昭帝没有出声,等着下文,若只是流寇作乱根本无需京城坐镇的宰辅亲自前来。

    “近日京中又得急报……那伙流寇竟然煽动当地民众,杀官差抢官粮,日前那流寇首领竟自立名号,引导一群愚众败了临近州县前去镇压的官军,连续抢了邻近的两座城池,规模在半月间发展了近十万人……”

    昭帝静了会儿,问,“这是多久前的事情?”

    “三日前,臣接道当地州县急报便即刻启身来奏禀皇上。”

    昭帝看了他一眼,“不只奏禀这么简单吧。”

    华程玉顿了顿,立刻道,“是,臣是来请皇上退兵,那些反叛的民众只是受到贼寇唆使,加之有几处旱情,很多人食不能果腹衣不能蔽体以致怨气太重便跟着一路胡闹起来,只要皇上此时圣驾亲临安抚反民,并开仓赈灾拨银济民,定能平定怨气安抚民心,那流寇之乱便不战而解。”

    昭帝待他说完,笑了笑,凉凉地道,“要朕退兵,是要让朕不顾他的生死任他落在燕鹄手中?”

    被昭帝异常冷冽的眼神盯住,华程玉迟疑了瞬间,仍是垂首躬身,缓缓道,“请皇上恕罪,当日王爷离京之日曾以辅政大臣之重任相托,陛下之前更是以太子监国令臣为辅,如此知遇之情臣只有竭力以报。而且,臣坚信,王爷瑞才大智,决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危险之地。还请皇上以朝廷大局为重,即便王爷此刻亲临,也定希望皇上能退兵抚民。”

    “决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你是说他故意藏匿起来,呵,那现在局势紧张他却失踪多半月时间毫无消息,你又怎样解释?”

    “这……或许是王爷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昭帝眼一眯,正待发怒,此时帐外却响起了一声感慨良深的叹息。“果然是程玉兄知我——”

    闻得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帐内二人先是怔了怔,才露出狂喜之色来。

    昭帝怔怔站在原地,看着缓步走进帐内的人。一身素服,头上身上脚上俱沾了尘土,显然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看那脸颊似乎清减得厉害。

    “远……”昭帝低声叫着。在忧心月余后,此刻的重逢便好似梦中。

    江远却对着一旁同样惊喜的人一揖,谢道,“多谢程玉兄数月来的不辞辛劳尽心尽力。江远铭感于心。”

    华程玉有些激动,但瞬即重担落地哈哈大笑地抱住江远肩膀拍了拍,“王爷,你果然安然无恙地归来,好,太好了!”华相毕竟是华相,看到身旁昭帝的一脸呆傻的表情,眼神一转便又笑道,“唉呀,皇上与王爷兄弟久别,臣就不便打扰了。”

    待华程玉识趣地出了帐去,一旁的昭帝才猛醒过来,冲上前将日日思念之人拉进怀中。一时说不出言语,完全失了方才冷硬的帝王气势。江远任他抱着,淡淡道,“皇上,臣一路奔走有点累了,请允臣下去休息。”

    陷入失而复得的狂喜中的昭帝这才醒起其他,语无伦次懊恼地道,“是,是,你看朕都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来人,准备浴汤衣物侍候王爷入浴。”

    “不用。臣想现在就下去休息,叫人随便安排个帐篷就行。”

    江远的表情冷淡中夹着一种精疲力竭的惫态。昭帝呆了呆,才道,“又何必再多安排帐篷,九弟你就在此间歇下就是。”

    江远恍若未闻,径直朝帐外走,昭帝只得叫人速替随王安排临时的军帐。江远进帐,余话不说,往那宫人刚铺好的床上躺下,也不顾身后跟进来的帝王,不消片刻竟和衣睡着了。

    昭帝知他是累极了才会如此,见他和衣而睡想替他脱去外衣又担心吵醒他。待要离去,却是满心激荡怎样也不甘愿,左思右想间,便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直直望着床上熟睡的人,看着这年年日日夜夜让自己思念的眉眼,便想拿手指去抚,却又担心吵醒睡觉的人而不甘愿地放下,只是这样呆呆地看着,满足疼惜爱恋心痛面上千般变化已然是悲喜莫名而不自知。就这样不知厌足地看着,这眉这眼这唇这鼻,便是他一生沉溺之所在,仿佛这天下间再无可看之人再无可念之事。

    哭哭笑笑痴痴傻傻颠颠狂狂,左右不过一个情字,可叹下自凡夫俗子上至将相帝王,这世间可又有谁曾逃脱过。

    昭帝趴在床沿一觉醒来,守着的人早已不见影踪,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戳到似地猛然起身,“来人,王爷去了哪里?”

    帐外马上有当值的亲兵应道,“回皇上,奴才看见王爷似乎往浴池那边去了。”

    昭帝抚了抚额头,深深吸了口气,走出帐外。

    虽说御驾亲征,但毕竟行军在外,条件自然不比宫内。说是浴池,也只是单独搭建的一个大大的帐篷,中间放了个方形圆角的大木桶,四周遮以厚实的布幔,布幔内木桶四周围放着暖炉以保桶内水温。

    帐内,早有两名士兵候着,见昭帝进来就要行礼,昭帝摆手让他们静声示意他们去外间等着。望着那明皇的布幔,帐内的君王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着,紧张兴奋也不足以形容他心情之万一,却怎样也不敢走近一步,更别说掀开帷帐去看一眼那恋之若狂的人的身体。贵为天下之主,没有做不到的事,没有要不到的人,可偏偏里面的这个人,是他永远也靠近不了的。

    里间的水声断断续续,响彻不停,昭帝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那水一丝丝滑过里面那个人的每一寸肌肤,微一动念便觉胸闷气紧晕眩得想要窒息,好比世间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绮丽水声拨弄里帐中窥听的人魂思也仿佛要随之飘远,终于,帷幔掀开,里间的人披着一件纯白的缎袍走了出来。见着昭帝表情一愣,显然是一直以为方才外间传出声响气息的还是先前那两名卫兵。

    昭帝正神情恍惚间陡见布幔掀动,思绪猛清,抬眼便对上了刚从浴池出来的一抹黑与白的色泽。水温熨烫过越发黑如点漆的眸,色泽绯红的消瘦面颊,凌乱地搭在背后胸前犹自滴着水珠的发,让人联想起一枝清露下的冷芙蓉……

    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笔直地注视,昭帝的心又痛又疾地猛跳了几下。

    “……九弟,我帮你擦擦头发。”昭帝抓起座旁的一根毛巾子起身替江远擦头发。却被他闪身避过。

    “不用。”

    昭帝这才察觉到他语声中的冷漠竟是已如此鲜明。

    但他只是愣了愣便继续地说,“来,过来我帮你擦擦,你看你发上的水都把衣服浸湿……”

    “皇上,”江远冷冷地打断了他,“你从来没让我这样失望过。”

    一句话便将昭帝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看到方才还对他冰冷以对的眼内瞬间注入了伤痛,心里一咯噔,“远……”

    “作为一个皇上,你不怜百姓任性妄为破坏祖制违例选秀耗财耗力以至民有怨言。更不听朝臣劝阻执意亲征兴这无名之兵不顾四周诸国觊觎之危贸贸然兵临燕鹄,可知,造成了怎样的后果?”

    被江远一连声的厉言诘问,昭帝定了定神,“这并非无名之兵,我宁朝的随王身陷燕鹄生死不明,朕出兵讨伐有何不对?”

    “陛下顾的应该是这天下百姓的安稳,而不是一个人的安危。”

    “在朕心中,天下人的安危都比不上这个人的一根指头。”

    “三哥!”江远蓦地转过头,一向淡笑的面上是罕见的激动与愤怒,“你醒醒!怎么能因我区区一人而忍心将天下万民拖进水生火热之中!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关外那些流离失所拖儿带女的臣民那些冻死饿死被乱弃在路边的尸体。为什么不去看!”

    如此愤怒着失控的江远,昭帝这一辈子从未见过。他呆了一呆,豁出似地狂怒着一脚踢翻了身边的暖炉,在原地转着,如一头被逼至极的野兽,“好,既然话已挑明了,朕今天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在朕心里,这天下,这天下人,加起来的分量连你的一根头发都够不着!!”

    “我无须皇上垂怜,只需皇上真心垂怜这天下苍生便好!”剥掉了平日微笑的面具,眼前的只是一个痛心的男人,和千千万万世间凡人一样,抛开伪装抛开顾忌,完全顺从自己的心意对着自己的帝王对着自己的兄长不顾一切的大吼。m4xs.com

    “这江山这臣民这皇位,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这见鬼的皇位从来都不是我想要得……”昭帝喃喃自语,忽而愤恨地对空挥拳,对着江远大吼,“我想要的,这辈子,从来都只有你,都只有你!!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对天下人都那么仁慈,为何要独独对我如此残忍!二哥为你惨死,难道你也要让我哪一天为你五脏俱焚而死吗!啊?你说啊!!”

    江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脸上却出现了惨白的色泽。昭帝知道自己提了不该提的话,一阵心慌。“远……”

    江远缓缓转过身去拿过外袍披上,一言不发地走过昭帝身边,黑黑的长发流瀑般披散在背后,不断滴下的水珠犹如珠泪湿透了衣襟。昭帝一把从背后抱住了他。

    “远,你别气我。我可以做个明君,我可以珍惜这江山善待这万民,只求你别对我如此冷漠残忍。”

    江远停下脚步,仰起头深深地叹息无力地问,“那你要我如何待你?”

    “别离开我!”昭帝贴在他的背上,贪婪地吮吸着他的气息。“只要你不离开我。”

    江远静静地站着,只是站着,仿佛无力再愤怒无力再移步。就只是毫无声息的站着。昭帝伏在他背上,轻轻摩擦他湿润的发,“你的头发还是湿的,我帮你擦干。”

    江远不再拒绝,昭帝拿着长长的毛巾一缕缕拈起他的湿发小心地擦拭,专注而无比满足,仿佛此际他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你小时沐浴过后都是我帮你打理的,那时你总是很乖的靠在我胸前等我帮你擦干头发。”

    江远垂首站着,低放的眼眸在昭帝说话之际偶尔地眨动,仿佛是限进了遥远的梦中,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与宁静。

    昭帝面上满是幸福的笑意。他原本就不贪婪,最大的贪望也只是想就如此般守在这个人的身边。

    “你看,里面的领口都湿透了,我帮你擦擦。”昭帝笑着将他颈后那湿透的内衫领口卷起,正要伸进去擦拭的手却几乎在同时僵在了半空。

    后脖露出的肌肤上,青青紫紫的一片一片的,痕迹虽已不复当初鲜然,但在江远比寻常男子要略微白皙的肌肤上依旧是触目惊心。昭帝僵直着眼神,猛将手中衣衫拉至后腰,手便再也不动了,脸上流露出惊恐而不信的神情。

    江远转过身来,欲待责备却在见到昭帝面上的表情时猛醒起了什么,尴尬、黯然,更多的,还是不安,任他冷静自持此刻也是微微变了脸色。

    过了少许,昭帝一直僵在空中的手开始微微地颤抖,眼神呆滞地下意识地摇头,喉间咕咕作响,却发不出任何一个完整的音节。

    “三哥……”

    “谁……这是什么?”

    ……

    “三哥,臣弟早已成年,身体上偶有需要找个女子也属常理。”

    “是女人?”昭帝短促地问道。

    “是。”

    “咯——”昭帝蓦地发出一声怪笑。

    作为帝王,阅尽后宫粉黛,心中再清楚不过如此粗暴而有力的痕迹决不是任何一个女子能留下的。可是,是谁,又是谁,觊觎了他看护了一辈子的珍宝!

    “是谁?是谁!!”昭帝促促断笑,犹如厉鬼夜哭。

    江远垂着眼,低下的手也未有任何变化甚至移动。但是,他悄然无声地紧张着。看到眼前这个男人这样的表情他无法再用微笑或者漠然掩饰。如若不是长途跋涉难掩重伤初愈的虚弱,如若不是贪恋久违的温情一时陷入迷惑,他并不希望自己身上的那些痕迹落入此刻这个用呆滞的眼神瞪着自己的男人眼中。不因他是他的君王,只因他是他的三哥。是那个从小就不顾一切保护他的不顾一切疼爱他的人。他不想伤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可他终究还是伤了他,用一种对他来说最为残忍的方式。

    昭帝的厉笑渐渐无声,盯着江远的表情竟慢慢回复正常。不再愤怒甚至也看不到悲伤。只是那双眼,越发的空洞无神。

    江远没有抬头,静静地等着,只有等着。

    一阵让人窒息的悄然过后,空气中响起了昭帝全然冷静的语调。“什么样的女人?”

    江远深吸了口气,静静地回答,“是在外偶遇的女子,臣弟一时把持不住便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把持不住?”昭帝重复念着,竟还轻声笑着点了点头,“也是,这是为兄这些年疏忽了,九弟你已是成年男子之身,血气方刚,有这方面的**实属正常。”

    江远抬头凝视着突然和颜悦色的人,昭帝看着他呵呵笑着,手抚下颌的模样像极了一个疼爱幼弟的兄长。

    “但九弟你尊贵之躯,随便与路边那些蒲柳野花相亲有失皇家尊严,以九弟的人品才气,只要说一声,天下哪个女子还不随你挑选。嗯……这件事为兄要好好为你作主……”

    昭帝思索着似要踱出帐外。

    “三哥……”江远的声音低而无奈。

    昭帝猛地回头,回看江远,忽然拍手豁然大悟地道,“差点忘了大事,朕即刻下令撤兵,明日清晨便往乌孙边界平压叛乱,回京后马上下旨开国库拨下银两粮食衣物运往受灾之地以平民怨,九弟,你看为兄办得可让你高兴?哈哈。”

    昭帝大笑着踏出大帐。

    江远静静地看着大笑而出的男人,重重地闭上了眼。也罢,到了这个地步,事情早已超出了自己原本的计划偏离了预定的方向,痛也好怨也好恨也好,早早划上应该的结局谁又能说这不是件好事呢。

    江远整好衣襟,嘴边又挂上了常见的淡笑步出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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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按照既定的行程应该说是很顺利的。昭帝下令退兵第二日御驾亲征的大军便浩荡地开往乌孙边界镇压叛乱安抚反民。并允诺他们免租两年。边界州县的那些反民原本便是不得已揭竿而起,如今当朝皇帝亲口允诺不仅不治罪不交租,而且还有朝廷接济粮饷衣物,还有谁愿意舍弃这要来的安稳日子挺身作反贼呢,加上数十万大军威撼小城,起义的数万民众几乎是没有迟疑地便跪倒在地三呼万岁。

    只是原本那伙挑唆民变的真正反贼却分散逃逸得不知去向。

    但不管怎样,这月来笼罩在宁朝百姓头顶的乌云总算消散。昭和九年秋,昭帝率皇师四十万浩荡开回京城,结束了半个多月短暂的御驾亲征之旅。

    占地千亩的府邸一改往日之肃穆,突然间变得热闹而喧哗,府中张灯结彩欢歌笑语上下人等似过节似地开心,欢庆着他们王爷的归来。

    “请狄将军安!”

    “将军安好!”

    使女小厮们的请安并未打断狄长清稳健的步伐。府内丫鬟仆从穿梭来往相互嬉笑,却无一人接近这中庭的院子。

    狄长清一路行来,由热闹而至安静,到了这里,更是万籁俱静的肃穆。狄长清在中庭外顿了顿,仰头深吸了口气,仿佛是要平息心中的不安。从王爷突然出现在军中到随大军回京再到如今回驾王府,这期间有数天的空闲,王爷并未宣同在军中的他来见。作为随王帐下第一将军作为随王府中半个施令者作为跟随随王数年出生入死的属下,他知道这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静寂的院中,但见满眼的月光,宁静地洒在高高的琉璃檐上,洒在已睡去的花间,洒在清冷泛白的地上,洒在正坐在院中的那个人身上。狄长清有那么一瞬完全移不开眼也开不了口,就这样看着这个自己追随了多年的男人,看着沐浴在月光下的这幅容颜,失神片刻才微微躬身,“分别多日,长清来迟,王爷伤重归来身体可安好?”

    靠坐椅上的江远仿佛此刻才注意到他的到来,收回远望的目光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深邃的目光在清冷的月光下竟引得狄长清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一颤。仿佛灵魂也要被看穿。

    凝视了片刻,那两道幽深的视线缓缓移开。

    “坐吧。”

    狄长清仍然固执地站着,盯着那张印在光影里看不清表情的侧脸,“王爷召长清前来可是有事?”

    “没有,只是想叙叙旧。今天的月光不错。”

    江远的头垂下又仰起,却始终没有再看过他。

    “是吗,那我陪王爷您。”

    狄长清温和地笑着。江远不再说话,将头仰靠在椅背遥望着空中的那轮半圆。狄长清站立在他身后便真有如影子,不说话,甚至动也未动。庭中的两人,一个看着月亮,而另一个,看着看月亮的人。

    良久,响起了江远有些飘忽的声音。

    “长清,还记得你我是如何结识的吗?”

    “记得。很清楚。”狄长清轻轻闭了眼,“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提着剑就那样来到我的面前,微笑地对我说,‘听说你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武状元,如果你能在我手下走过五十招,我就收你做我的大将。’”

    “结果呢?”江远笑了,仿佛是为那个少年的狂傲。狄长清也笑了。“结果我没能走过二十招。”

    “所以你就做了他的将军决定一辈子效忠于他。”

    狄长清点点头又很快地摇头,微微笑着看向眼前的人。“其实并非如此,我决定效忠少年并非屈服他的武功,而是由于那个少年他……”狄长清再次深深吸了口长长的气,尽量让心平静下来。

    “而是由于在见到那个少年的瞬间,我便被他夺去了全部的理智。他比任何人都要睿智聪慧美好高贵……”

    “够了。”

    “我心甘情愿为他所用。他是世人心中的神,更是我心中的神。”

    狄长清一口气说完,急促地吸着气。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江远转过头来,缓缓道,“否则,也不会让你喝下这杯酒。”

    狄长清朝身旁矮几上毫不起眼多酒杯看了眼,幽幽笑道,“这是我咎由自取。”说罢端过酒杯,双目盯住江远看了良久,猛一抬手,就要饮下杯中之物。江远袍袖一拂,酒杯离手摔在地上。狄长清双膝一屈,几乎是酒杯落地的同时,跪伏在地。“王爷……”

    月光下,那张方正俊朗的脸上竟沾上了几滴铮铮之泪。

    情难舍,义难全,自古男儿伤心事,情义之间难两全。

    “二十人全部……”

    “那些蠢才!早有严令要三思而行!他们以为他们要面对的是谁?啊?!以为只是去狙击一个江湖上的三流货色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朝廷命官?!是随王随王!是令六国惧怕了多年的宁朝随王!他们到底知不知道!”

    男人怒着掀了身前的长几,茶杯的碎片在跪在地上的人头上砸出一道道流着鲜血的口子,而地上的人保持着请罪的姿势丝毫不敢动弹。

    一旁有人站出来小心地道,“主上请息怒,这次‘暗猎’一次损失了二十人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教训,但好在他们自裁及时没有留下线索。”

    男人狠狠回过头来,眼神有些狠厉,盯着发话的人,直到那个属下被盯得头皮发麻才冷声发问,“你确定他们都是在被随王揭开面罩前就用腐蚀粉自裁的?”

    “属下事后去查,每具尸体的后脑都有未被腐蚀粉销溶干净的面纱碎片,由此可推断他们定是在被随王擒住之前用了腐蚀粉。”

    男人细细地眯起了眼沉默了片刻,挥挥手,“下去,顺便替我警告那帮差点坏我大事的蠢才,下次要再如此轻率行动,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后果!”

    待周围清静了,男人一个人躺到椅上,闭着眼喃喃自语,“江远,果然险些中了你布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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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哈哈,是我上步棋走差了——”当朝宰相开始了第一百零一次的悔棋。

    “不对,应是你的上上步棋出了点问题——”

    对棋的人嘴角挂着淡笑,端过几上的翠绿酒杯小啜,一派悠然中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早有着明显的算计。

    华相开始无语,直愣愣盯着棋盘思索,回过头看过才恍然大悟。多大的一个局!其实棋眼便在上一着,明明看似对他有利的一着好棋到最后却成了一招决定性的败子。就算他一向悔棋不倦,但这一下悔两步棋的创举他还着实没尝试过。在对面的人酒杯快要见底时华相终于下定决心,双手一推,哈哈大笑,“随王不愧是随王,让我输得心服口服。那匹‘赛雪’看来只能易主了。”

    江远还未说话,一旁偷窥的华灵儿早笑出了声,“大哥你这回总算干脆了一回。嘻嘻。”

    华程玉用手指弹了她一下,笑道,“没规矩的丫头,又躲来这里。还没出阁就到处乱跑成何体统!过来给王爷见礼后老老实实回你闺房去!”

    华灵儿翘了翘嘴,没说什么,倒是规规矩矩地上前朝江远一福,“见过王爷。”煞有介事倒似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盯着江远扫视,上上下下肆无忌惮,便好似江远是个难得一见的稀世宝物一次要看个够本才好。

    华程玉又好气又好笑地将她赶了出去,转头对江远道,“真是不懂事的小丫头!”

    “令妹天真纯朴,令人羡慕。”江远看着华灵儿身影消失的方向似有所思地道。

    华程玉哈哈一笑。

    “来,不说那小丫头了,为你这次乌孙之行有惊无险你我好好饮上几杯。”

    当下两人你来我往痛快喝了数杯。

    江远笑了笑,“其实这次并非有惊无险,该说有惊有险才对。”

    华程玉眉微微一皱,“难道你真如传言……”

    “没错。身负重伤,算是死过一次。”

    华程玉细长的凤眼惊讶地瞪大,“是谁让我们的随王伤成那样,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么?我一直以为是你的诱敌之计。”

    江远笑笑,“知我者,果然非程玉莫属。之前我确有诱敌之意,但其间发生了一些变故,事情便脱离了轨道……”

    说完发现华程玉不言不语地看着他人好像有点出神,啜了口酒,抬头,这人仍然继续看着他,不由有些诧异。

    “为何如此盯着我看?”

    一声长叹,“世上竟有你这样的人。”

    江远端着侍女刚上的醒酒的新茗,吹了吹,不经意地接口,“我这样的人是指哪样的人。”

    华程玉收了神,眼神却开始暧昧起来,目光上上下下把江远打量了个透彻,眨了眨眼,“美人——”

    随王殿下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华程玉的搞笑功夫向来是他无法抵挡的。

    “世上能让我华程玉看到失神的人,也只有阁下你了。”

    华相爷又仰头喝干了一杯,继续瞅着对面无语的人,那眼神当真一眨也不眨但细看之下却是有些发直,不过吐词发字仍是非常清晰且有条理,“拜托你下次来我这里时别穿这身天蓝色的袍子,啊不,什么衣服都一样,最好是带个纱帽进来,你知不知道我迎你进来时全相府的人都躲在组廊上房间里甚至屋顶上偷看你,咯——就连灵儿那丫头也是三番两次找借口进来。”

    “华相爷,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江远脸色已有些不寻常。

    “谁说这是笑话,句句实言。”华程玉打了个酒嗝,醉眼开始朦胧,“江远,若你是个女人,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你娶过门,嗝——”

    忍无可忍的随王殿下终于嗖地从座上站起,看着顿时已是满脸酒意的人凉凉地道,“华程玉,你最好烧香拜佛祈求你此刻是真的醉了,否则——”

    咚地一响,纯银的酒壶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堂堂相爷的俊脸上。

    “我明日就下令把全京城的酒楼花坊勾栏戏班马场赌坊全封了——”凶手在主人家行凶完毕不慌不忙施施然拂袖而去。

    据丞相府庭外侍候着下人小李道,随王来访的那天下午,不知为何,院内突然传出一声极为凄惨的叫声,如果没有听错,那应该是自家相爷的。

    被华程玉调侃了一番的江远出了相府,并未走远便停了下来。与前次一样,身后依然跟了个纤纤少女。

    “灵儿姑娘此次跟着本王又是所为何事?”

    “我是想……”

    “那个人居然如此让你牵挂于心?”江远淡淡地问。

    华灵儿红了脸,“我只是想问问王爷,此番外出有没有遇见过他或者听到有关他的消息。”

    江远静静地看着华灵儿,直到眼前的少女被盯得满面绯红手足无措才移动脚步。

    “他叫沐云,并非江湖人士,乃是燕鹄有战神之称的护国大将军。”

    说完,人已远去,只留少女怔然而立。

    在江远随驾回随王府后的第十天里,从京城来了道圣旨。内容无他,简单地一句话,着随王即日进京。随王府本在皇城百里之外的僻静之所,车马只需半日便到。随王府来的圣旨自然不少,但几乎都是赏赐之类,像这样诏人进京却是从未有过的。

    江远接了旨,有些发怔。传旨的太监恭敬地候在一旁,“王爷,进京的车马皇上都已为您备好了。”

    江远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向府外候着的豪华车驾。

    该来的总也躲不了。

    走进宣德殿时,已近黄昏。满殿的晕黄。身着明皇的男人背对着门口,一动未动,直到听到江远的足音才转过头来,笑着将他拉到御案边。

    “来来,九弟,来看看,有没有中意的,朕回京后这数日便为你访寻,又召了全京城最有名的画师绘制肖像。”

    御案上厚厚的一叠,都是女子画像。

    “……”

    江远有些僵硬。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到了此时内心却仍是想逃离的。

    见他静默不语,昭帝收了笑,“那日朕深感有失为人兄者的责任,天下的随王怎可无妃。回京后朕便一心想要为你操办大婚之事,这些女子都是从王亲贵族朝中大员的女儿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品貌才华无不是上上之选。总有一个适合作你的王妃。”

    “……”

    江远依然默然不语,平静的面上看不出丝毫表情。昭帝冷冷地看着,忽然从袖中甩出一明皇色的卷轴,是一道早已拟好的圣旨。

    “不管你愿不愿意,朕的圣旨已拟好,就等你从这堆画像中选个名字填上去。”

    尊贵的明黄跌落脚前,江远并未弯腰去拾。

    “你想抗旨?”昭帝冰冷地诘问。

    江远恍若未闻久久默然。昭帝冷静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狂乱,一声笑,手一挥,挂在墙上的宝剑锵然出鞘,寒光刺眼。

    昭帝横握利剑,走到江远跟前,语调有着可怕的冷静,可怕的冷静下,是更加可怕的疯狂。“不想吗?那就废了我这个皇帝再用这把剑杀了我,否则,我是君,你是臣,你就永远不可能违背我的圣旨。”

    “我答应。”江远抬起头来,凝视着昭帝,片刻,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用一种异常疲惫的声音缓缓道,“给我三日的时间,三日之后,我会给皇上一个答复。”

    三日时间并不长,但已足够让江远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权衡好一切利弊考虑好全部的前因后果。王府管家见自家的王爷自宫中回转后便独自进了书房,吩咐不许打扰,之后竟一日一夜未出来过。不由忧心忡忡,自从他当管家以来从未见过王爷如此超乎寻常的举动。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又见自家王爷好端端从房里出来了,表情如常,嘴角依旧挂着那抹让人心安的浅浅笑意,不由大松了一口气,虚惊一场,直呼老天保佑。王爷还是王爷。

    对于江远三天之内的第二次私访丞相府,华程玉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随王三日内两次造访寒舍,我不得不说这是连当今圣上也无法享有的殊荣,程玉何其荣幸!但心中又不得不战战兢兢诚惶诚恐,毕竟这样的殊荣不是一般人享用得起呀。”华程玉笑意盈盈中略带探询之色。

    江远微微一笑,“今日来,非是找程玉兄,乃是一会令妹。”

    一向心有七窍的华相爷这才真正地呆了,嘴张张合合了好半天,“你,找灵儿?”

    华灵儿不是第一次和这位誉满天下的王爷独处,但如此正式的单独会面确实第一次。平日的机灵气不由自主地收敛人也变得格外拘禁。

    “王爷,您……找我何事呀?”

    江远深深地看着眼前这天真纯美的少女,眼神带上了少有的沉重。自己将做的这个决定将会影响这个女孩的一生,所以,他会尽可能地让她自己选择。

    “灵儿姑娘,你……想再见到他吗?”

    华灵儿愣住。

    “沐云。”

    听到名字的瞬间,华灵儿脸一下红透,那是怎样也掩饰不了的少女芳心。江远看着那抹红,神思有些飘远,少女面上露出的纯粹的不带丝毫功利目的性的爱慕之情,没有别的,只是……喜欢……只是单纯的喜欢与爱恋,没有丝毫遮掩没有丝毫压抑没有丝毫伪装没有丝毫顾忌,可以自然而然地向另一个陌生男子甚至所有人宣告。少女眼角眉梢的那抹j□j忽然让江远觉得有些刺痛,他移开了目光。

    华灵儿臻首微垂,轻咬着樱唇,少女的娇羞与想见心上人的渴望不停交织让她的气息变得有些急促,忽而抬了头,看着江远大声道,“我想见他。不管他是大将军还是江湖浪子,我都想见他。”

    少女大声的宣告,义无反顾的表情,单纯而真诚,让江远怔了一秒,也许,连他自己也未发觉此时内心闪过的那抹异样情绪可以称之为……羡慕。他一笑,淡淡道,“他有可能已妻妾成群。”

    灵儿微一愣,瞬即答道,“我不在乎。”

    “他有可能心有所属。”

    “我……不在乎。”

    江远转过眼来,看着眼前为爱而变得无比坚定的眼神,缓缓道,“他有可能根本就不爱女人而永远不会喜欢你……”

    华灵儿怔怔地瞪大了眼,樱唇合了合,一时间已完全不知如何反应。江远暗暗叹息了声,也许,此时说这些话打破一个春闺少女芳心的他实在残忍,但这些话不乘此时说清楚,以后若知道真相只怕会更令这单纯的少女心碎。

    终于,华灵儿的呼吸由急切变得平稳,“我想见他,告诉他我喜欢他,不管他喜欢谁会不会喜欢我。我都会让他知道,我喜欢他,比所有人都要喜欢。”语气中有决绝有坚定,还有一丝小心隐藏着的矜持与自信。

    可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少女神情神情蓦地一暗,平添了几分忧色与不甘,拧紧手上的丝绦,静静地道,“可我知道以我出生于这样的家庭,一生都是被注定了的,少不了哪一天就被召进宫封个妃子或是随便被套上什么公主的名号远驾蛮邦……原本我以为我可以认命,谁叫我出生这样的家庭呢,但我遇见了他。我不想认命了。”

    华灵儿看向江远的目光带着求恳与急切,“如果你知道如何才能见到他……请一定告诉我,因为……因为不知突然哪一天我便会被嫁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余音袅袅落下的尾音带着一个贵族少女不甘又无奈的悲伤,

    江远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纯美娇憨如白山茶的少女的倾慕,应该会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心动。或许,对那个人来说也会……不知为何,他在心中划下了一声浅浅叹息,

    “不知灵儿小姐可记得前些日曾被宫中召去画像?事实上那是因我大婚在即……”

    华灵儿看着眼前这个在世人眼中已成传说的男人,有些怔忡。一时间竟不能把成亲大婚这人人皆须成的俗世之礼和眼前这仿佛不食烟火不隶人间的男子联系在一起。

    “我需要一个王妃,但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今后随王妃的身份给她带来痛苦与不幸,也不希望她会后悔。”江远微仰着头,语调平缓清晰,仿佛在说着与己无关的事。

    “这便是我今日来找小姐的原因。”

    那日,江远与华灵儿在亭中独坐,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夕阳余晖落尽的时分,江远离去。

    第二日,江远再次踏进皇城。

    昭和九年初冬,随王上书请旨赐婚。昭帝以当今华相幼妹赐之。并钦定吉日良辰。

    朝野雷动!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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