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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生为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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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阳下,微风渐起,石榴红裙飘舞在空中。m4xs.com(www.k6UK.cOM)

    楼燕然看着眼前的女子,确实如那人而言,她于他是特殊的,只是那特殊,却不是那人所想的那般。

    初见时,她藏在车中不敢出来,自私懦弱,他为了做一个虚伪好人,护她助她。之后近似默契一般的相处,在冗长无助的幼年,她用平和的目光一无所知地陪着他度过惶恐不宁的每一日。

    在经历了那样的岁月后,无关风月,她也是对他而言最特殊的女子,即便日后,他遇到自己倾心相许的女子,苏绮罗,对他依旧是特殊的。

    “绮罗。”楼燕然唤道,一声叹息,他不禁想这样的女子,在日后面对人言,面对不同的男人,会否像枫姨娘一样左右为难,最后将自己活活折磨死,“看花满眼泪,不与楚王言。”低吟一声,楼燕然再次想到了枫姨娘。她和宋先生在一起时,宋先生退缩了,她和李奕在一起时,李奕为了江山社稷,只给了她一个承诺,叫她在远离京城的地方,痴痴苦等。他左拥右抱,偶尔闲暇了,思念一番那远处的痴情女子,她却只能将满腔的苦水咽下无人哭诉。在漫无边际的等待中,熬尽了青春,再见到旧爱,心中有羞有愧,啼笑两难吩咐,最后只能将自己慢慢扼杀溺死。

    楼燕然的那句低吟让正哭泣的绮罗一颤,肩膀抖动,绮罗回头看他,眉头微蹙,眼泪簌簌落下,她比谁都知道自己的弱点,她从来不是坚定的女子,倘若有人对她好,她会感动,之后会因无法回应愧疚,再之后,或许又会沉沦在旁人的柔情之中。

    “楼燕然,我想见他。”绮罗抹去眼泪说道。

    楼燕然脸上羞愧更甚,喃喃道:“他已经被爹爹送走了。”再唤爹爹两字,他心中如同刀割,若是如那人所愿,今生今世,他便彻底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

    “不是楼翼然,我想见那一句话就能让我要死要活的人,他凭什么这样做?”绮罗平静地说道,说的时候,她想起了苏家院子里一辈子也没有资格见她一面的下人,那些人,或许曾经便是因为她无心的一个抱怨,被逐出苏家,今生再无所依。

    人生最委屈的不是无辜,是你的悲欢离合,成全的不过是他人的喜怒哀乐。

    “绮罗,没用的,他只给了你两条路。”楼燕然说道。

    绮罗嘴角抿紧,尖翘的下巴因倔强地抿嘴颤动两下,“我想见他,总要知道自己要等多久,要是我等他,他不回来,我跟别人好了,他又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明明白白地说出她有可能变心,将这一近似污点的缺陷坦然剖出,楼燕然哭笑不得地望着马上的少女,曾为她悸动过,那悸动在发现楼翼然与她的亲近后慢慢消散,如今再无一女子进入他的心中,他也不知,倘若他与心爱的女子别后,他是愿意让她再觅新欢,还是痴痴傻傻地等一辈子。

    “……好,我带你去见他。”楼燕然说道,伸手拉住缰绳,牵着那匹不乖巧的马慢慢远离楼家门前。

    从名门千金到失足荡妇,绮罗在马上晃了下,双手抠住手心,她从来都不过问那些与她的人生没有关联的事,比如太子是皇帝的第几个儿子,比如来年的大考是谁主考?……让她关心的都是小事,让她欢喜的也都是小事,甚至,倘若旁人不愿意告诉她的事,她会当真不再追问,只是如今面对的是自己的一生,她忍不住追问道:“他究竟是谁?”

    楼燕然面对绮罗的再次追问,脸上微微涨红,那个人是他的羞耻,一旦提起就让他想到自己的身世,粗硬的缰绳勒进手掌中,楼燕然忽然没了再去见那人的勇气,仰着头,看着妆容已经花掉的绮罗,轻声道:“你走吧,去鹿鸣关,你去那里找他吧,找不到他,总会找到五叔。”

    绮罗心神一荡,随后又化作涟漪消失殆尽,“我走不了,我走不出几步,就会被苏家抓回来,还有绢罗她们,我不能毁了她们的名声。”

    楼燕然低下头,没了楼翼然,苏绮罗的顾虑又多了起来,继续牵着她向城中走。

    一路上,许多人看着凄凄惨惨的两人,窃窃私语,那两个少年垂着头,各自想着心事。

    “他是谁?”绮罗再次问道。

    楼燕然看了眼绮罗,她是无辜的,她有资格知道自己是因为谁成了这样,“天下之主。”

    无力的近乎面对命运一般的绝望在绮罗心中升起,她不知天下之主那样的人为什么要出现在她的人生之中,那皇帝面对的,应当是宰相将军,应当是后宫佳丽,应当是国策民生,不该是自己这样籍籍无名的小女子。

    “狡兔死,走狗烹?”绮罗低喃道,倘若那人与自己无关,那便是与楼家有关,只是将她弄走,又能将楼家怎样?更何况楼家是早已经功成身退了的。想不通,她只能又摇摇头。

    楼燕然心中的弦一紧,一双美目不安地望向绮罗,嘴唇微颤,李奕虽陌生,但总是他的父亲,在听到旁人明君、仁主赞扬他时,他心中也有莫名的不能与人诉说的骄傲,他从未将他往那么坏的地方去想。便是宋先生的事,他也只当是他身边的人昏聩,不经意间将与枫姨娘有旧的人送来。他与何羡之筹谋的,也是将他身边的毒瘤铲去,让他继续做一个明君,让他开创一代盛世。宋先生的一举一动,他不敢向李奕诉说,唯恐玷污了他心目中的枫姨娘。

    戳开了一个口子,被情感蒙蔽了的聪慧,此时涌现出来,狂风暴雨般,自幼才智超群的楼燕然忽然明白,在这场,他自以为是罪魁祸首的劫难中,他也不过是将帝王的手段装扮的更加有人情味的装饰。

    楼燕然的薄唇抿的更紧,楼家是功成身退了,所以李奕没有法子在明面上再整治他们,也不敢过激地激怒楼五叔等人,只能想了这个让人不易察觉的法子慢慢将楼家赶尽杀绝,将楼家的权势全部收去。www.83kxs.com他生在楼家,长在楼家,自然比旁人都晓得在表面荣光下,楼家的权势究竟有多高。

    襄城是楼家的天下,这是大家默认之事,山高皇帝远,楼翼然才能肆无忌惮的横行。偏偏,莫大的宁国,他又将襄城给了自己口中最宠爱的儿子。

    楼燕然不禁嘲讽自己的可笑,以之为耻,却又忍不住涌起慕孺之情;嘲讽李思齐的可悲,他与楼翼然一般肆无忌惮地度过幼年,在皇城的权势熏陶下,慢慢收敛自己身上的锐气,过犹不及,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便被口口声声最喜欢他的父亲,抛到了襄城,去与楼家的小霸王抢地盘。一个表面宽仁,内心斤斤计较的皇子,与一个从小张扬到大,飞扬跋扈的小霸王,这样的两个人放在一座城中,那上面看戏的人,是想要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最后得了那渔人之利。他给绮罗的两条路,不是叫楼翼然跟李思齐斗,就是叫楼翼然与他楼燕然反目。即便不是为了爱,只是为了男人的尊严,楼翼然也会与李思齐或者他反目。

    那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男人,将他与李思齐一同抛去,在天下安定了没几年后,去挤兑一个功臣,楼燕然悲呛地想,是楼老爷藏的深,有着他也看不出的阴谋,还是李奕目光短浅,过河拆桥?

    痴痴傻傻地想完,李奕阴暗的一面铺天盖地地席卷在他心中,何伊人的死,也成了离间楼何两家的阴谋,心中对李奕的慕孺慢慢淡去,楼燕然脸上的仓皇掩去,嘴角又噙了一抹一如往昔的笑,回头对依旧无助的绮罗道:“放心,没事。”

    见到熟悉的楼燕然,悲戚不定的绮罗心也安定下来,勉强向他一笑。

    一路走到钮太监门前,绮罗看向那虚浮奢华的大门,那大门比楼家,何家,杨家,苏家的都要奢华,但是,襄城里,谁也不会认为这个太监,要比其他四家更富贵,更有权势。

    楼燕然向绮罗伸手,绮罗摇头婉拒,翻身下马,红裙扯在马鞍上,狼狈地踉跄两步,才站定。

    “绮罗。”几步外,匆匆赶来的苏清远唤道。

    声音里有因外人在而压抑的怒火与谴责。

    绮罗回头看他,见他脸色铁青,却又强忍住怒气,呆着一张脸,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

    苏清远快步走来,倘若不是在街上,倘若不是在外面,他恨不得狠狠地打她一巴掌,楼家不说明缘故的要退庚帖,他一心为她筹谋,她却不顾颜面地在大街上纵马。

    “绮罗,跟爹爹回家。”苏清远咬牙笑道。

    楼燕然侧着肩膀微微挡住苏清远,阻止苏清远伸手去抓绮罗。

    “爹爹,我要去见人。”绮罗笑道。

    “见谁?”近乎咬牙切齿地声音发出,苏清远不明白满面泪痕的绮罗,为何还能做出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神情向他笑。

    “见,一个比魏王殿下还大的大人物。”绮罗一字一顿地说着。

    绮罗嘴角的笑,安定了苏清远的心,一瞬间,苏清远也跟着欢喜起来,脸上的青灰散去,又恢复了一贯的和蔼,“去吧,小心说话,脸擦干净。”大人物,这三个字让苏清远忽然明白,楼家莫名其妙的放手,是因为大人物要横刀夺爱了。钮太监闭门不出,也定是要伺候那大人物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他就知道,养在他名下的绮罗,不会比绫罗差的。重新打量绮罗,那张花了胭脂的脸,并不显肮脏,更显梨花带雨,仿佛花枝上,一碰就会凋零的石榴花一般。

    “好好回话。”苏清远又叮嘱道。

    绮罗垂眸,掩去眼中的嘲讽。只是随口说出一句“大人物”,眼前自称见多识广的父亲,就迷失了心智,将这漏洞百出的话当了真。

    “苏叔叔,我带绮罗进去了。”楼燕然谦和地浅笑道,脸上的掌印无碍与他的风华,身子站直了,压制住腿上的痛,他依旧是楼家如玉的二公子。

    “去吧。”苏清远说道。

    绮罗向苏清远一欠身,随着楼燕然慢慢进了钮太监府中。

    虽没有人名言告知他楼燕然的身世,但圆滑的钮太监早已揣测到一二,因此听闻楼燕然来访,亲自将他们迎进府门。

    见着钮太监谄媚的笑脸,苏清远更坚定了绮罗说的“大人物”,心中一阵激动,只当钮太监的谄媚,是对着绮罗的。

    进了钮太监府中,绮罗看着府中的一草一木,没有人知道,此刻她脚下的一砖一石,或许就是因为她当初所言,才被人不远万里搬运过来的。

    山石栋梁,早在几年前便与她有了近似于无的缘份,因为这缘份,绮罗冷静下来。

    楼燕然见绮罗并无惶恐,略有些放心。

    钮太监一路与楼燕然说笑,偶尔瞥一眼艳妆的绮罗。

    绮罗打量着钮太监府中的一草一木,在拐角处,见到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被几个丫头婆子搀扶着散步,脸上满是肤浅的得意与幸福。

    穿过正厅,又过了两道游廊,在府中最奢华的一处庭院里,绮罗终于见到了那一句话,就让她从天堂跌至地狱的天下之主。

    呡紧的嘴唇微微颤抖,眼前有些眼熟的中年男人,在脑海中慢慢出现,在她完全沉浸在甜蜜之时,她只是瞥了这中年男人一眼,就又将目光转向楼翼然。

    亭子上的琉璃在艳阳下洒下耀眼光芒,亭子下,炉子,茶,茶碗,还有一位举手遮天的男人。

    “燕然过来了,来吃一碗我烹的茶。”李奕含笑道,面上并无常人所说的九五至尊的威仪,宛如寻常儒雅慈爱的父亲,招手叫楼燕然过去。

    楼燕然浅笑道:“好。”说着,当真坐到李奕面前去饮茶。

    李奕看着短短几日恢复过来的楼燕然,忍不住骄傲地笑起来,一副老怀甚慰模样,将楼燕然先前仓皇地祈求哀求,全部从脑海中抹去。

    “陛下?”绮罗轻声问道。

    李奕仿佛才见到她一般,招手道:“你也来了,坐下,吃茶。”

    面前并没有空位,不过是一句虚话,绮罗见着重又一副慈父模样去看楼燕然的李奕,一时觉得可悲可笑起来。倘若是一位眼角眉梢,皆透露着睥睨天下霸气的男子,她此时应当是会跪下哀求的;只是此时,那九五至尊,偏偏就是一位寻常的,值得每一个晚辈尊敬的父辈男子。

    “陛下,什么时候能让我跟楼翼然在一起?”绮罗开口道。

    李奕面容平静,看着钮太监伺候楼燕然净手,又拿了点心给他吃,“这是宫里的,幸亏钮公公还记得。”

    “宫里的一餐一饭,奴才都是记得的。”钮太监笑道,多年不曾再伺候人了,美酒佳肴间,他也几乎忘了自己曾经卑微的岁月,再次端起水盆,竟觉隔世一般,等着楼燕然洗了手,他悄悄地退出,低眉敛目地站在亭子外。

    “陛下,什么时候能让我跟楼翼然在一起?”绮罗又问道。

    李奕终于抬头看向绮罗,这个女子不问为什么,也不问是什么,只是追问什么时候能放过她,恍惚间,他记起十几年前,当他要将那以枫为名的女子送走,那女子听后,只是平静地问他,他什么时候来接她。一瞬间,心中的恼恨重新被燃起,这看似认命驯服的女子,以温顺的面孔,表达了她的漠视。当初以为枫语什么都不问,是善解人意,如今再想,却能察觉到她言语中的漠视,任凭他将自己的霸业,将自己的雄心说遍,那温婉的女子关心的只是日常的琐碎;她从来不曾关心他的江山,他的社稷。他是一只雄鹰,想要遨游啸傲苍穹,她却只愿去做一只燕子,并且对他的天空,不屑一顾,逼着他从苍穹落下,与她一同,在狭窄的燕巢内呢喃。

    绮罗看着眼前男子对她莫名的恨意,问道:“陛下,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恨我?”

    李奕看着面前与枫语一样敏感平凡的女子,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光,嗤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叫我恨你?”回头,只见楼燕然依旧文雅斯文地吃着点心,似乎不曾听到他们的对话。

    “没有资格,那陛下看着我的时候,定是恨着别人。”绮罗缓缓地说道,看着眼前的男子,她竟起不了一丝敬畏之心。这样气质的天下之主,是否,比那满身威仪的人更加可怕?

    楼燕然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他有心要替枫姨娘掩藏的一切,原来李奕早已知晓,因为知晓,所以他恨她的不坚定,此刻见着与枫姨娘性情仿佛的绮罗,李奕恨的是枫姨娘。

    “燕然,去将书房的书拿来,等会我与你一同研读。”李奕对楼燕然笑道,如此美好的晴日,应当是爱子一同读书才算不辜负光阴。

    楼燕然闻言,将手中剩下的一角点心放下,随着一个面白无须的小太监,一同向书房走去。

    绮罗心想,莫非,就因为自己是天下之主,所以才能这样自然地将旁人家据为己有。

    “你再问一次。”李奕柔声道。

    “陛下,你什么时候能让我跟楼翼然在一起?”绮罗再次问道,懦弱,或者安于天命,当知晓是天子要坏她姻缘,她就知道恨也没有用,更没有资格与天子鱼死网破,她只能在认命后,问一声,今生她还有没有可能再见到她喜欢的人。

    李奕掩面笑了一声,随后不屑道:“别装作痴情了,你与燕然在一起两年,那楼家的小子就会被你忘记,两年后,你心里眼里看的人,就都是燕然了。”

    绮罗听出他话中的恨意,垂着眸子,肯定道:“陛下只要告诉我一个期限,我一定等他。”

    李奕冷笑道:“先前也有个女人这样说,说好了三年,三年之后我叫人是试探她,结果她果然守不住,女人皆是水性杨花的。”倘若枫语经过了他的考验,便是背上一世骂名,他也要为她,为楼燕然正名,不再叫他们委屈。只是可惜,她守不住,面对旧爱,她动摇了。

    天子口中的轻视不屑,与眉宇间终于露出来的威仪,让绮罗一瞬间手足无措,扯着衣襟,还是鼓起勇气道:“陛下叫人等你?陛下肯定没跟那人说要一心一意对她,不然,情愿死,她也会等你的。”

    平淡温和的语气,不是反驳,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李奕一瞬间恼怒起来,伸手将案上的茶盏摔碎在绮罗脚下,见着她只是一颤,又娴静地立好。

    “陛下是我要等他三年吗?”绮罗自说自话道。

    李奕听她如此说,嗤笑道:“三年,你当真能忍得住?破了身子,怕是没一年,你就想男人了。”

    “求陛下让我出家去做女冠吧。”绮罗低头说道。

    许久不曾动怒,那怒火在心中只是微微燃起一星,便又归于平静。不知是杀的人多了,还是喜欢的人多了,如今他的心越来越宁静了,宁静的,再也没有什么能激起他心中真正的喜与怒。

    “陛下,我叫苏绮罗,我是苏家二老爷生的,后来过继到大老爷房中。我亲娘开始对我好,后来遇到的事情多了,我不敢对她好,她也就不对我好了。我娘亲对我一直冷淡,她想生一个自己亲生的,只是她永远也生不出来了……”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李奕沉声问道,对面絮絮地讲述自己身世的女子,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念叨着。

    “……我从来没想过以后该如何,只觉得以后随便进了谁家都好,后来见了楼翼然,我才去想,去想我们的院子该如何布置,去想我的儿子女儿应该叫什么名字,我……”

    “朕没有兴趣听你说这些。”许久不用的自称,终于提起,他不喜欢用朕这个字眼,因为这个字,不能将他的谦逊展示给他的臣民看,这个字,会将他想要靠近偷袭的人惊走。

    “陛下,你听了我的事,你该知道我也有喜怒哀乐的的,你放过我吧。每当我听说我认识的人遭罪,我会为他们担心,可是遇到我不认识的,我只会假惺惺地替他们叹息一声。陛下现在认识我了,请你放过我吧。”绮罗轻声说道,嚎哭祈求,以死相逼,这些对这个见惯了生死的男人又有什么用?她从来不做无用的事,面对对她嗤笑一声,都是她荣幸的天子,她只能无力地做出最细微的挣扎。

    “绮罗对我,就像第二个姨娘一般。”

    楼燕然跪下求他的时候,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因为这句话,他伸手打了那个他一心要挽回的孩子一巴掌。姨娘两字,说明了楼家夫妇在楼燕然的心中的地位,楼夫人是楼燕然的娘亲,枫语只是姨娘,而他,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第二个,长了翅膀,却不愿做鹰雁的女子,在那细琐的话语中,李奕看到了另一只家燕,第二个枫语,倘若这姓苏的女子,是第二个她,那么她也难免会变心,会琵琶别抱。

    “苏氏。”李奕开口道。

    “苏绮罗,请陛下叫我苏绮罗吧。”绮罗说道,苏氏有许多,苏绮罗却只是她。

    “苏氏,我许你去京城紫云观出家。”李奕眼带恶意地说道,楼燕然已经服软了,他是不是因为慕襦之情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孩子是聪明的,他该知道他叫他离开楼家的深意;至于楼家,还有其他的办法,他再也不会放第二个枫语在襄城了,即便只是相似,他也要让枫语再飞回京城,在他身边安家。

    “多谢陛下,三年后,陛下许我还俗吧。”绮罗福身说道,李奕眼中的恶意她看的到,但是与成李思齐的舞姬或者楼燕然的妾相比,那不知名的恐惧如今还吓不倒她。

    “三年后,你会舍不得离开紫云观的。”李奕儒雅地笑道,伸手接过钮太监递过来的茶盏,重新斟起茶水。

    觑着楼燕然捧着书本站在几十步外,李奕亲切地笑道:“苏……绮罗,你去随人洗了脸吧,可怜见的,叫人见了实在心酸。”

    绮罗谢了一声,随着钮太监吩咐的丫头去洗脸。

    下人将地上碎瓷扫去,地上只剩了几点湿润。

    “你惯会与人相面说嘴的,你说那苏氏如何?”李奕笑着问钮太监。逢迎拍马,本就是阉人生存之道,这么多的阉人中,对这个瞅着机会就抱了金银离宫的阉人,他却比之旁人要高看一眼,毕竟,这样有眼力劲的人不多见。

    钮太监白胖的脸笑成一朵花,谄媚道:“陛下过奖了,奴才那不过是胡诌,哪里能进了陛下的尊耳。”

    “但说无妨,我又没要你一定说准。”李奕依旧笑道。

    钮太监提心吊胆地在心里搜刮着词句,最后谨慎地说道:“奴才觉得,这苏小姐有些古怪,要说哪古怪,奴才又说不出来。”

    李奕听他之言,拿着手中的点心向他掷去。

    钮太监忙接住,又曲着身子连声道谢。

    李奕招手叫楼燕然回来,偷得浮生半日闲地与他一同读书,听着楼燕然不时地解说,更是一脸为儿子得意模样。

    绮罗洗过脸,只是在一旁恭敬立着。

    待到夕阳西下,李奕享受过了父慈子孝的戏码,才放他们二人回去。

    见绮罗步伐蹒跚,楼燕然微微咬唇,忍住要伸手搀扶她的冲动。

    “他许我在京城紫云观出家三年。”绮罗低声道,随后又细语:“我是不是很没用,被人坏了姻缘,怎么都该怨恨地当着他的面闹一场,拿茶碗砸他,拿点心丢他,拿发钗刺他。”

    “你做的很好,紫云观,”楼燕然咬牙顿住,随后嘴角复又翘起,“我也是要去京城的,羡之年后也去,你放心,我们都去的。”

    绮罗闻言一笑。

    作为一朵浮萍,那不属于她的巨浪将她掀翻,她无力也无从得知究竟是怎么了,面对她没有资格知道的是是非非,她只知道三年后,她又有资格再跟楼翼然在一起了。

    巨浪面前,她做了身为浮萍所能做的最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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