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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小说网 -> 侦探推理 -> 铁西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上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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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仨趁着没人注意,又偷偷溜回到院子里。

    这时天已经快黑了,屋子里飘出阵阵饭菜香气。院子里的十几张桌子旁已坐满了前来赶礼的村民,钱串子倒了产生的恐惧很快被美酒佳肴给冲淡了。

    我们仨坐在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前,同桌的是一群妇女和小孩。她们没有过多的注意我们,只是边嗑瓜子边低声说笑。

    在天色完全黑下来的一刹那,有人将门口的钱串子点着了,于是火光照亮了整个院子,连白炽灯泡的光亮都被火光压制下去了。临时用来代替瓷盆的一个大铁槽里也燃起了大火,几个帮忙的村民将黄纸扔进铁槽里,火光映照之下,黑灰四散飞舞,情景颇为诡异。

    吴家的亲戚在吴全有的带领下,在火盆前排成一排,象征性的哭泣了几声,然后宣布仪式结束。于是四周响起了开啤酒**盖的声音,以及毫不避讳的咀嚼声。

    我一直在研究桌子上的红烧狮子头。老实说自从回到家乡以来,还没有好好吃一顿饭。虽然我对白事的宴席在心理上还有一丝不适应,但是此时此刻,狮子头对我的诱惑占据了我整个大脑。

    但是,就在周围的村民们纷纷开始动筷之际,也就是我刚刚拿起筷子准备伸向狮子头之时,盘子里的四个红烧狮子头瞬间就不见了。等我回过神来,四个狮子头已经落入四个村妇手中的塑料袋之中。然后桌子上的烧鸡、排骨、肉丸、肥肠等硬菜纷纷不见了,她们将整盘的菜肴倒进塑料袋中,最后只剩下几盘凉菜和素菜。

    就在我和陈佳阳目瞪口呆之时,大飞已抢了一盘黄瓜拌花生米,正想开口大吃,坐在他旁边的一个胖孩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伸手在盘子里抓了一把花生米,大飞抬头看到胖孩子还沾着鼻涕的手,喉咙间“噢”的一声,差点吐了出来。

    这种肆无忌惮的打劫让我心情恶劣,没有想到离开家乡这么多年,原本纯朴的红白宴席竟然恶劣到如此地步。我有些尴尬的看了陈佳阳一眼,小声说:“白事的宴席没什么人吃,他们是拿回家喂猪的……”

    陈佳阳扁了扁嘴,低声说:“我也没想吃。其实城里现在也这样,一开席桌上的菜基本就没有了。”

    大飞恶狠狠的瞪着那个胖孩子,只是那个胖孩子毫不在乎,后来直接把大飞面前的整盘黄瓜拌花生米都拿走了。

    这时邻近几桌上的饭菜也大都被倒进各种塑料袋中,剩下的也都被划分了势力范围。男人们开始拼酒,女人们开始说笑。在黄纸燃烧发出的噼噼啪啪声中,喧嚣的人声和说笑声让人产生一种虚幻的错觉,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真实起来。

    这时门口的大路上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然后又走过来五六个人。坐在门口的几桌人纷纷站了起来,正在酒桌前敬酒的吴全有也迎了上去。我仔细一看,原来是村里的李书记和治保主任崔明友等村里的干部到了。

    吴全有将李书记等人让到事先留好的一张桌子前,那张桌子上的酒菜倒是纹丝没动。李书记端着一杯酒说:“今天各家各户基本上都有人在这儿,有几件事我说一下哈。首先,高主任走了,对咱们村是一个大损失,是一个大损失,过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就是希望吴会计化悲痛为力量,继承高主任的遗志,把村里的工作做好!

    “第二件事,高主任不在了,可是村里的妇女工作还得做,所以下一步咱们得选新的妇女主任。大伙儿回家都好好想想,选谁不选谁,心里先有点谱。第三件事,就是二队老温山头塌了一个边,崔主任带人给清理了一下,可是呢这只是临时措施,要彻底解决,最好的办法是在老温山头砌一圈墙。村里准备拿钱办这件事,先向大家征询一下意见。”

    李书记话音刚落,底下就有人喊:“凭什么啊?!修老温山头干啥让村里出钱?要修就让老马家、老陈家、老刘家出钱,就他们三家住在那块儿,要修就让他们三家拿钱!”

    “你放屁!”

    一个中年妇女跳了起来,我定睛一看,正是那天和马老太太吵架的陈家大儿媳妇,刚才在人堆里没看到她。只听她大声说:“那山头没人要,现在是村里的公有财产,又不是我们三家的。山塌了压了俺家的地俺还没让村里赔呢!修山头是给村里修,不是给俺三家修。书记村长都没说什么,你在那里放什么圈儿屁?!”

    各个酒桌边都响起了窃窃私语声,大多数人都不同意村里出钱修。李书记拍了一下桌子,指着最先出声反对的那个村民说:“王老大,你看你个熊样!就你吵吵的起劲。去年你家后山塌了不是村里拿钱给修的吗?那时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拿钱?你有空管管你那帮兄弟是正经儿,王老六现在还在派出所蹲巴篱子,你们家老三天天偷鸡摸狗,你这当大哥的还有脸在这吵吵?!”

    崔明友站起来说:“其实村里修老温山头,不光是为了老马家、老陈家还有老刘家。镇里现在统计各村自然灾害地质情况,咱们先把老温山头报上去,砌墙的钱镇里会专款专报,村里的钱不会有损失。而且修了老温山头后,其它各队地质灾害地点也可以报上来,镇里统计后再安排村里统一修复。这个大伙儿都可以放心。”

    王老大刚才本来已经被李书记骂得抬不起头来,这时总算找了个台阶下,大声说:“还是崔主任说得好,要是崔主任早这么说,我刚才也不会放炮了。”

    我低声对大飞说:“还是崔主任有水平啊!”

    大飞说:“那是,全村人都服他,书记村长就是个屁!”

    人们又开始吃喝起来,贺校长颤颤巍巍地走到李书记那一桌,顺势一屁股坐到桌旁,端起不知道是谁的酒杯“吱溜”喝了一口,说:“高华啊,是个好人啊,不该这么早走啊!”一边说还一边抹了几下眼睛,活脱脱一个贾珍。

    同桌的几个老娘们低声骂道:“这个老扒灰的,跑这里来恶心人,我要是吴全有,早拿菜刀把他剁了!”

    李书记那一桌也都挺烦贺校长,但是老贺像钉子一样坐那就不走了,撕下两个鸡腿张口大嚼,碗里还抢了三个狮子头。大飞低声对我说:“这个老混蛋,一会儿我先躲一躲,今天晚上我要是送他,我自己的良心都会骂我是一个王八蛋!”

    “砰”的一声巨响,院子里顿时变得寂静无声,人们瞪大了眼睛,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只见吴全有站在李书记身边,脸色铁青,他的脚边摔了一个啤酒**子,酒水在地面上翻腾着白沫,发出奇怪的丝丝声。

    酒席随着这个被摔碎的啤酒**子发出的巨响终于结束了。村民们纷纷告辞,拎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心满意足的走了。剩下的十多个村民都是村里公认的大能人,在红白事的宴席上充当管事人和服务员,当然他们事后也能从主人家获得一些报酬,这是本地多年来的习俗。他们手脚麻利的收拾桌椅,很快院子里的酒桌都被统一收拢到院子东侧一片空地上,地上的垃圾和桌上的剩菜、汤汁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而且这些垃圾剩菜随后就被倒进猪圈中,做为猪饲料得到了再利用。

    不到半个小时,吴全有家的院子已经变得整齐而干净。

    小舅起身要走,看我们仨站在一边没动,他冲我招了招手说:“还不走啊?”

    “我等会儿再走,您先回去吧。”我小声说。

    正屋门前摆起了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酒菜,又点起两支巨大的白色蜡烛,放了六个馒头。这就是给死者在家中最后一次享用的酒席。

    桌子前铺了一张席子,两个村民在上面铺了厚厚一层草木灰,然后很仔细的用木棒将草本灰扫平。

    留下的人都到主屋左侧的房间去了,高华生前和吴全有共同生活的右侧房间是留给今晚死者还魂的。

    院子里的灯光都熄灭了,只剩下桌子上两根白色蜡烛发出的淡黄色的光,在夜色中微微跳动。

    我原本想和大伙一起挤进左侧的堂屋,但是看着那些村民奇怪的眼神,我还是退缩了。而且老贺和王老大等几个醉汉也随着几个老娘们挤了进去,我就更不愿意进去了。趁着没人注意,我冲大飞和陈佳阳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悄悄的溜出院子。

    “你不是说要留下吗?”

    一出院子,大飞就焦急的问我。

    “你没看那几个人的眼神啊?恨不能把我们吃了,明显是不欢迎咱们。再说了,老贺也在里面,你想和他挤一个炕头啊?!”我没好气的回答说。

    大飞立即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想,绝对不想!”

    “下一步咱们干什么?”陈佳阳问。

    我指了指柴堆后面的小山坡说:“咱们先到山坡上,从那里能看到大半个院子,方便咱们观察情况。”

    说干就干,我们仨悄悄的走到山坡上。正好坡上放着几捆木柴,看样子是冬天烧炕剩下来的。我们各自拿过来一捆当作凳子用。

    这个晚上没有月亮,天空中布满繁星,抬头望去,北斗七星熠熠生辉。星空之下,远远可以看到五龙山巍峨的轮廓。我吐了一口长气,自言自语的说道:“朗朗乾坤,哪会有什么神鬼作祟?”

    大飞捅了我一下说:“你嘟囔什么呢?”

    我摇了摇头,说:“好怀念小时候啊!那时好像没有现在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虽然吃的差穿的差,但日子要快乐多了。”

    陈佳阳笑着说:“听你这么一说,倒像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在这里回顾平淡的一生。哈哈。”

    大飞拍了拍肚子说:“我怎么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我懒得和这两个家伙争论,转头向院子中望去。此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供桌上的两根蜡烛已烧得只剩三分之一,远远望去,供桌上只剩下两团淡黄色的微光,在黑暗中微微跳动。正屋中虽然亮着灯,但是颇为昏暗,从左侧的堂屋中倒是不时传出一阵说笑声。

    “大飞,你今天晚上还能看到鬼魂回来吗?”陈佳阳转头问大飞。

    大飞摇了摇头说:“我哪知道啊!反正小时候那次是真看到了。从那之后我妈就不让我去看还魂了,要不是今天她来不了,肯定不会让我来。”

    陈佳阳双手抱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如果今天我能看到的话,那可真是科学史上的奇迹。我一定也要写一本书,然后让我的偶像杨洋来演主角。”

    “你就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不屑的说道。

    就在这时,只见屋门开了,老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这个老家伙今天光啤酒就喝了五六**,白酒也没少喝,虽然过了这么长时间,酒明显还没醒。他走到供桌边,转头看看四处无人,伸手便在供桌上的盘子里抓起一个肉丸丢进嘴里,一边吃还一边摇头晃脑,显见是得意之极。

    “这个老王八蛋,也不怕遭报应?!”

    大飞恶狠狠的骂道。

    我感觉有些奇怪,这个老家伙跑出来干什么?正思忖间,只见老贺绕过供桌,脚步蹒跚地向院门口去了过来。

    “大飞,老贺不是要回镇里了吧?”我低声问大飞。

    “他回不回镇里关我屁事!”

    “他会给你打电话让你送他啊?”

    “放心,几年前我就把他的电话给屏蔽了,他找不到我的。哈哈。”

    “这老小子跑出来干什么?”我有些不解的说道。

    大飞坏笑着说:“你不喝酒当然不知道,老混蛋是出来放水的。这么大岁数了,肾不好!刚才人没散的时候,他隔十几分钟就到厕所一趟。看他现在的样子,肯定是要到院门口的厕所放水。”

    只见老贺此时已经走到院门口,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他咒骂了几声,转头四处看看,竟然解开裤子,对着院门口的墙跺开始尿尿。

    陈佳阳害羞得转过头去,我和大飞低声咒骂。大飞小声说:“老贺自从退休后就彻底不要脸了,什么坏事都干。他妈的知识分子坏起来比流氓狠多了!”

    老贺这泡尿尿了好长时间,反正当他打个寒颤抬头望天时,我感觉好像过了十分钟。只见老贺慢腾腾地提上裤子,又低头系了老半天腰带,这才转身摇摇晃晃的往回走。

    陈佳阳捂着嘴小声说:“就这样的人还是你们的校长啊?这不就是一个流氓吗?”

    大飞呸了一口说:“他是赶上了好时候。他爹就是一个地痞流氓,把家里的地全输光了,结果划成分时反倒因祸得福了,也给划了个贫农,保送到师范学校念书。听说在学校闹了不少笑话,后来回村里教书,基本上是在误人子弟。孙子知道,老贺教语文,把‘著名’读成‘者名’,把‘靳’读成‘勒’,这些都是和平小学的传统笑话,一代传一代。实话和你说吧,这就是一个流氓,年轻时是小流氓,现在是老流氓!”

    此时老贺已经快走到供桌了,突然他停下了脚步,慢慢的将头转向右侧,向苞米仓子那边望了过去,然后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嘴里似乎在说些什么。而他的对面因为没有光源,所以是一片黑暗,看不清有没有人。但从老贺的动作来看,似乎黑暗中有人在和他说话。

    “谁在那儿?”我转头问大飞。

    大飞摇了摇头说:“太黑了看不见。照理说院子里现在不应该有人啊?”

    只见老贺又比划了几下,然后摇了摇头,似乎对面有人要他做什么事,但是他没有同意。

    “肯定是老家伙喝多了耍酒疯。他退休后工资卡被他老婆控制了,又不像当校长时能弄到外捞,所以逮到酒就拼命喝,一喝就醉。现在酒还没醒呢,妈的最好他躺地上睡着了,冻他一晚上,让他明天早上得感冒!”大飞幸灾乐祸地说道。

    就在这时,从那片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人来。

    此时白色蜡烛已将燃尽,烛泪在桌上堆起老高,火焰一下子大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我和大飞看清了那人的衣服,顿时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那人穿的是一套墨绿色的制服。这种服装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但是在二十年前,这种墨绿色的服装曾经风靡一时。这种布料名为“马裤呢”,当时人们喜欢用它来缝制各种制服。那时老贺是和平小学的校长,为每位老师也订做了一套。男老师采用中山装式样,领口收紧。而女老师则是开领,里面配白衬衣。虽然我们那时很小,也觉得这套制服挺好看。但是不久之后,这阵风潮就过去了,“马裤呢”也销声匿迹了。

    想不到二十年后,居然在这样一个夜晚,又看到有人穿上了这种马裤呢制服。

    那明显是一个女人,因为她梳着齐肩短发。只见她仿佛是从黑暗中漂出来一样,也不见她怎么动,已经到了老贺的面前。她慢慢伸出手,向老贺招了招手,然后慢慢向后退去。老贺似乎在追问她什么,向前走了几步。那个女人又隐入到黑暗之中,老贺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随后也被黑暗吞噬了。

    我突然听到大飞的喉咙中发出“格格、格格”的声音,于是转头对他说:“你饿了?”

    大飞惊恐的望着我,伸手指向院子,颤声说:“高、高华,那是、是、是高华……”

    我感觉头发在一瞬间竖了起来,脑袋仿佛受到了重重一击。

    就在此时,吴全有家的门开了,王老大和另一个村民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但是他们刚绕过供桌时,无意间向左侧望去,两人突然一齐停下了脚步,然后王老大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老贺、老贺上吊啦!”

    两人一边疯狂的叫着一边连滚带爬向屋内跑去,“砰”的一声供桌被他俩撞翻了,酒菜撒了一地。

    我们仨呆若木鸡,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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