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 推荐本书 | 返回书页

纵横小说网 -> 武侠修真 -> 斟万象

正文 第42章 断舌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过了初三,客栈当中入住的人多了一些,客栈里人来人往,除了像是要在这扎下了根的夏恒川和林途寒,还有过年时也蜷居在此清癯书生跟他的小书童还没走,清癯书生两人应是囊中羞涩,时常出去接些文书回来,坐在大堂里借光抄着。www.kmwx.net

    原本在年前时,夏恒川以为他们过了年要去赶考,后来他跟在院子里堆雪人的小书童多说了几句话,才知道书生是来这附近投靠自己的一个亲戚,却被自己的亲戚赶了出来,不得不一直住在这里。

    清癯书生面上不见太多忧愁,反而是小书童一直皱着眉哀声叹气,小大人的模样,数着钱袋子里的钱,跟自家少爷字句清晰地一日一报剩下的钱还够他们在客栈里住多久。

    这日林途寒还未从秋鹿回来,洪鱼蕉跟小书童玩骰子叫板,清癯书生抄了一会文书,歇了一会,手捧一杯热茶在院子里晒太阳。

    门外先是窜进一只猎犬,紧接着进来两个穿华服的魁梧汉子,走在中间的是穿一身轻细绸衣的女人,她怀里抱着一只白色小玩犬,身后再跟四个跟前两个魁梧汉子穿着和身量相似的大汉。

    女人腰间有一串玉叮当作响,面黄肌瘦的小书童抬头多看了几眼貌美女子,神色有些畏惧,被她随身的扈从瞪了几眼,咽了两口唾沫,缩着脖子回来继续跟洪鱼蕉玩骰子,握着骰子的手却一直在发颤。

    洪鱼蕉看出他的不对劲来,也多看了那女人几眼,女人狠厉的目光立即扫了过来,洪鱼蕉心头虽然大火,但答应了林途寒不在这里惹是生非,也就忍了,毕竟是自己先看女人不是?只是面前的小书童,得了,等会女人走了再问吧。

    女人坐下之前,一名扈从拿袖子给她擦了擦凳子。

    小二头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女人,有些移不开眼,愣是盯着他看了一会,被女子身边的扈从推了两把跌在地上才一溜烟地爬起来,点头哈腰问他们有什么需要,女子蹙了蹙眉头,拢了拢身上披风:“走开。”

    洪鱼蕉不动声色扔着骰子,小书童偷偷瞄向自家少爷在的院子那边。

    清癯书生捧着茶从客栈院子回去时,迎面一阵罡风横冲直撞,他仅仅是笑了笑,一侧身,迅速走到自家书童身边,护在他身旁。

    小书童躲在公子身后,探头打量着出手毫不留情的女人。

    这名字叫芊的女子对清癯书生一伸手,声音却粗声粗气:“把东西还回来。”

    夏恒川听到声响从院子里也跟了过来,一见不是洪鱼蕉跟人动手,也不多生事端,到洪鱼蕉身边坐下,准备看热闹。

    他看小书童虽躲在书生后面,眼中多是畏惧,却偷偷地挥小拳头,十分好笑。

    洪鱼蕉叫了一盘花生米一坛子酒,唯恐天下不乱地跟夏恒川指指点点:“这女人看起来不错,就是声音老气了点,出手狠了点,估计是嫁不出去的泼辣娘们,方圆十里,哎不,一百里没人敢娶。”

    冯芊原本要对书生一掌迎头拍下,听到洪鱼蕉的话,一掌换了方向,向着洪鱼蕉这边扑过来,掌风卷动气劲,女子一掌隐隐有五重小宗师的风范。夏恒川“哎呦”一声急忙跳向一边,抱臂站在一旁看热闹,洪鱼蕉以掌接掌,两掌相撞之间,冯芊心头一滞,大步向后退去,退了十余步,才堪堪止住。洪鱼蕉则是得寸进尺地在冯芊手掌的刹那时再她豆腐样白的手上顺便揩了一把油。

    冯芊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一咬牙挥手,身边六个扈从全都冲向书生跟这小书童。

    扈从下手狠毒,虽不用兵器,但一拳拳地全都实打实落在书生身上,面对这群人的打骂,书生不躲避,只是站在原地,怀里护着小书童,一直摇头,有一拳受一拳,一拳被打倒了之后再站起来。

    小书童被书生护在怀里,满眼泪花看着跟冯芊打成一团的洪鱼蕉,又扁着嘴看看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夏恒川,像是狠了狠心,他找了个空档在扈从的脚间钻了出去,解下自己腰间的钱袋,扑到夏恒川面前抱住他的书,泪眼汪汪地说道:“我就剩这么多钱了,求你救救我们少爷吧,他不会说话,更不会求人。”

    已到而立尚未不惑的清癯书生回头看看开口求人的小书童,摇了摇头。

    夏恒川掂量了一下,拍了拍自己腰间剑,从小书童的钱袋子里拿出一个铜板:“那这个忙我就帮了。”

    夏恒换快步上前,眼神一凛,以剑鞘连续击人大穴,电光火石之间,被剑鞘击中大穴的人身体蜷曲成一团,痛苦地躺在地上呻吟。

    又一名锦衣扈从拳头袭来,清癯书生看看夏恒川,神色悲悯,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抬手,轻轻摁下了扈从的一拳,而后抓着这个人的手腕一拧,眨眼间,那手腕就失去了生机耷拉下来。

    扈从已倒地四个,小书童咧嘴哭得惨烈。剩下两个扈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扶起倒在地上的四个人,一步步警觉地后撤。

    洪鱼蕉不肯出全力,始终跟女子周旋在一旁。冯芊见自家扈从开始后撤,大吼一声:“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

    她一记腿鞭扫过,洪鱼蕉一跳躲了过去,冯芊抓起一条长凳狠狠丢向扈从,几个扈从不敢躲避抵挡,均被这条长凳砸在地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冯芊掠到门前,回头说道:“姓于的书呆子你给我等着,有本事你别跑!”

    夏恒川一个头两个大,清癯书生去摸了摸自己小书童的头,他才抽抽噎噎不再大哭,一张嘴,却说了一句诗:“我家少爷说,但求一夕安,其余非所愿。”

    夏恒川摸不着头脑,难道这两人能心意相通不成?还是刚才书生真说了话?

    夏恒川正迷茫间,洪鱼蕉哀嚎着走了过来。

    书生低头苦笑,他摇摇头,张开了嘴,指了指自己的嘴,夏恒川看到他嘴中竟是被人割了舌头,神色震惊。

    书生见他已明白,就闭上了嘴,又拱拱手。

    小书童也是深深低头拱手,说道:“我家少爷不能说话,我代他谢过公子。”

    夏恒川手中抛着那枚铜钱,问道:“你家少爷欠了她什么?被这个疯婆娘追着打过来,该不会是骗财又骗色吧?”

    小书童一张脸瞬间没有人色:“公子这句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少爷只是跟冯家有些亲戚关系,在冯家住了一夜就被赶出来,谁知道他们家里丢了什么。我们主仆二人可都是身世清白的好人。”

    夏恒川一摁小书童脑袋:“就你们两个住了一晚丢了东西,不怀疑你们怀疑谁?再看看你少爷的身手,难保不是。”

    清癯书生竟点了头。

    小书童却委屈极了,憋着一包泪解释道:“我们少爷点头的意思不是他偷的,是他被怀疑是应该的,但是我们没偷就是没偷,虽然我们穷我们没钱,但是我们有骨气。”

    夏恒川笑笑,揉了揉小书童的头发,小书童大概嫌弃夏恒川把他的发髻揉乱了,跑到自家少爷身后重新绾了发髻。

    清癯书生眉间有隐忧,他蘸了一点水,在桌子上写道:“恩公还是快些离开。”

    夏恒川漫不经心笑道:“不碍事。我们还要在这里等人。”

    清癯书生把手拿在桌面之下,夏恒川看他手指在桌子下拨弄几次,像是在测算,问道:“先生还会算卦?”

    这姓于的清癯书生忧然一笑,半垂着眼睑。

    小书童在一旁摁下了自家少爷的手,说道:“少爷不会算卦。”

    他一双乌黑眸子滴溜溜转着,明显是在说谎。

    小孩子的心事藏不住,夏恒川也不多追问,只是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不劳先生算卦了,夏某的命数自己心里头清楚着。”

    洪鱼蕉摸摸自己被冯芊打出的一个黑眼圈,反倒嘲笑夏恒川:“你说你想藏拙也得忍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才行,你看你忍不住是不是?你要是像那老书生一样,任人打骂,不就藏得住了吗?”

    书生闻言笑笑,小书童把他的手从桌下拖出来,抱着他的一条胳膊,对他摇摇头。

    书生抬了抬手,在桌子上又蘸水写道:公子两个月之后,有一大劫。

    他刚刚写完,小书童就推倒桌子上的书,淹没了几个字。书生也不斥责书童的无理,只是温吞看了他一眼,小书童在这暮光之下,终于收回自己捣乱的双手,眼中却又一包泪。

    夏恒川低头细思,对他们两人笑了笑。

    洪鱼蕉看着桌子上仅剩的“两个月后”这四个字,一手挥去,把桌子上的水全都团在了手中,捏着了一个冰球,向着小书童轻轻丢去。小书童接在手中,神色还是哀戚。

    “你是说,他两个月之后就拍拍屁股投胎去了?”

    夏恒川听洪鱼蕉这直截了当的一问,胸中一顿,他自己捶了两下胸口:“我说前辈,你也不用这么咒我吧。”

    清癯书生端坐着,又是摇摇头,在桌子上写道:遇贵人相助。

    夏恒川看到这几个字,笑了:“看看,我就知道我运气没那么差。”

    清癯书生欲言又止的模样。

    夏恒川知道他说不出话来,便恭敬道:“先生有言直写,其实对算命这件事,我向来是能避就避,算到了灾,万一躲不开,平白费了两月的心思,算不准了,还是白担心两个月。”

    夏恒川摇摇头,没把算的这一卦放在心上。

    那捧着冰球的小书童一咧嘴要哭,洪鱼蕉遥遥扔进他嘴里一块小食,小书童嚼着哭了出来:“那你可别嫌我家少爷,我家少爷算得可准了,准得别人都叫他乌鸦嘴。”

    清癯书生摸着小书童的头,小书童还是咧嘴哭着。于书生当下对他们拱拱手,行江湖礼,护着小书童先到楼上去,少不了安慰一番,小孩子看不透,只知道对自家少爷一心一意好。于书生已经过了大半生,事实变化,沧海桑田,他见得多了,神色当中染上了无法抹掉的悲戚。

    见于书生离开,夏恒川感慨了一句:“我老觉得他是因为早早算到了自己的命,才天天愁成这样,要不然一会他回来我就不听了?反正听不听都要历劫,不如先好好过完这两个月。”

    洪鱼蕉唉声叹气:“小子,有时候人也得信命,这书生都肯自己折寿跟你透露天意,你就老老实实收着吧。”

    夏恒川挑眉道:“真折寿啊?”

    洪鱼蕉指了指自己的嘴,摇了摇头。

    于书生回来之后,对夏恒川拱拱手,又继续蘸水写字:大劫之后,遇生,需避揠苗助长。

    夏恒川笑了笑。

    于书生眯了眯眼,他拿手抹去几个字,却又写:书童名为陶亮,命里做不成宰相,却也能做成栋梁之臣。

    夏恒川心头一惊,却笑道:“将来我要能去京里当个大官,如果还能见到这小书童,保证推荐他过去。”

    清癯书生闻言神色愣怔,盯着一席薄帘子之外寂寞的寥寥飞雪,忽然站起来,呕出了一口血。

    下一瞬间,小书童冲了下来,下楼梯时差点摔下来,他哭得撕心裂肺,上来扶着于书生坐下。

    洪鱼蕉不禁瞪大了眼,跟夏恒川面面相觑。

    小书童哭喊道:“少爷你还不如当个乌鸦嘴,替人算什么好命啊!”

    洪鱼蕉急忙过去,点了书生身上几个穴道,又在他嘴里塞了一颗丹药,估计丹药珍贵,洪鱼蕉疼惜地咧着嘴:“小子快去端碗水来,别浪费了。”

    小书童哭哭啼啼道:“少爷说,他早已经是苟延残喘的命了,不碍事。”

    洪鱼蕉却又捏出一颗丹药,他脸上明显肉疼,咬牙切齿说道:“我洪鱼蕉就是不信命,五年前就有个算命的说我要阵亡沙场,我从战场上回来之后先给他挖了个坟,把他给埋了。一味信命,活得畏畏缩缩,算什么好汉?”

    洪鱼蕉一指夏恒川,夏恒川咧嘴一笑:“虽说我不想死,但也说不上是怕,就怕活得不痛快。”

    清癯书生无奈地笑了笑。

    小书童擦擦脸上的泪,哽咽道:“少爷说,余生已过足,不必到期颐。”

    这是前朝一个姓陆的作的一首诗中的一句,这姓陆的诗人一辈子有抱负想要北上抗敌,却被宁愿苟且的天子给一再贬官,文官尚且能捞到一个太子少傅荣贵故里,这个文武兼备的人,最终却只能老在田间,直到一朝覆灭,积弱多年的兵士们不得不抗敌,他都没能再等到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客栈之外,一个美艳女子听到了这句话,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妩媚一笑。

    那样的王朝,覆灭就覆灭了吧,还会有更好的。

    小书童稚嫩的嗓音念出这句诗,让人觉得心凉,夏恒川心中冷冷测测,低了头。

    一个人一生经历过什么,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于书生闭着眼睛,看起来比刚吐血那阵面如金纸已经好了很多,小书童小跑着来回,又是递茶又是端水,钱袋当中的钱眨眼间飞出去。

    夏恒川像是想起了什么,试着问清癯书生:“先生是自己割了舌头?”

    清癯书生慢慢点了点头。

    洪鱼蕉嘴里“嘶”了一声,像是痛极了,他咬咬自己的舌头,摇了摇头:“乌鸦嘴就乌鸦嘴,看不惯老子,老子咒死他算了,你倒是割了舌头,你真是。”

    于姓书生默然垂眼,小书童小声解释:“我家少爷年轻时候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子,那个女子后来嫁了别人,少爷算到她丈夫有大难,上门说了两次,她为了避嫌,都没出来相见,后来她丈夫出了事之后,她也投了水,男子家里得了一座贞节牌坊,少爷才割了自己的舌头。”

    她死之后,乡里为了旌表这个烈性女子,破天荒批了一个贞节牌坊下来,那座牌坊跟其他两座并列在一起,小而洁白,另外两座牌坊都是女人年少丧夫熬到了六十岁才熬来的,历经了岁月变得焦黄。得了贞节牌坊之后,那男子家中人的脸上明显都有喜气,他愤怒不甘却无可奈何,盛怒之下他割了自己的舌头。于书生每次经过座牌坊都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乡里人言语间都笑他痴呆,他也再无法也不想反驳,等自己双亲去世之后,就再也不曾回乡。

    夏恒川叹气,洪鱼蕉也叹气,小书童更是老气横秋地叹气:“少爷算了这么多卦,却没能算到青梅竹马身上,要我说,不如算到他们成亲那时候就去抢亲。”

    洪鱼蕉哈哈大笑:“对我胃口,小娃儿,要是看上了什么女子,早早来跟我说,到时候我要是还活着,就带上自己的兄弟去给你抢亲。”

    小书童摸了摸自己的眼圈,惊恐摇了摇头。

    洪鱼蕉闭了闭眼,冷笑道:“别以为我打不过她,我看她是个女子,留手了,女人争强好胜是好,可也不能不知进退是不是,下次她再来找麻烦,我就把我的武人六艺拿出来给她瞧瞧。”

    小书童大概被洪鱼蕉脸上的冷笑给震慑住了,躲在于书生身后,说道:“少爷说,打打杀杀不好。”

    大概于书生没想要说这句话,听了之后无奈地笑笑,洪鱼蕉见他调息差不多了,多嘴问了句:“书生,你家乡在哪?我要是有机会去了,就去拆上十个八个的牌坊。”

    小书童探出头来,道:“通州于乡,是个不大的镇子。”

    他顿了顿道:“可千万别说是我们要你去的呀,少爷的祖坟还在那呢。”

    洪鱼蕉笑道:“那哪能呢。”

    (本章完)
没看完?将本书加入收藏我是会员,将本书放入书架复制本书地址,传给QQ/MSN上的好友章节错误?点此举报